■萧湘子

　　每年的教师节，我都会接到一封薄薄的信。

　　打开信封，一张粉红色的心形卡片跳出来，宛若蹦蹦跳跳的兔子，娇嫩而耀眼。这是我远在安徽的学生霞寄来的。

　　霞每年如约一般地来一封信，给我空洞的生活增添一丝清丽的舒畅。

　　霞没有很高的天赋，但她对于每一件事情都是花十分的心思，尽百分的努力，千方百计地攀登心目中最完美的高度。我知道，这样的霞已经很难得，因为霞是一名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简陋的租房，狭窄的学习空间，简简单单的饭菜，朴素的打扮，是霞袒露在我面前的所有家当。幸亏这朵素净的小花，却散发出世上最浓的香味，展露出最时尚的姿态。她成绩优秀，品德高尚，工作能力强，往往以全班最高的票数当选班长。可她还是像刚来萧山时一样，微笑中没有卑微，诚挚中没有陌生。小小年纪不应有的宽容与亲和力，如此完美地在她的身上荡漾。

　　霞也经常出现在我的文字中。记得第一次成为我一首小诗的主角，霞惊得好像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天真的她不知道诗歌的含义，却明白老师在她心里的神圣。从此，霞也爱上了诗歌，不光每天的朗诵，而且也会试着练手。虽然稚嫩得像喝白开水，可她还是一如既往，死心塌地地爱着诗。这份执着，让当初无意识写她的我不曾料到，也深深感动着。于是，霞作为美好再次进入我的文字，而且次数越来越多。霞好像也理解了我的心思，把自己涂鸦之作投了出去，没想到真的在外面的报纸发表，也能在诗歌大赛中获奖。我看着霞笑呵呵地把得来的稿费和征文奖金买了书，又喜气洋洋地看着霞把这些书造册，分给同学们看。我有一阵喜悦，更有一丝安慰。霞终于自信地走在萧山的阳光下，与萧山同学融化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觉得闷，反而过得很是开心。我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和霞一起做文字游戏，把我们写在各自的文章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文字里深深纠缠，在想象中互相召唤。我们把这个秘密告诉全班同学，我做梦也没想到，全班顿时掀起写作的热潮，我也意外地拥有了许多“粉丝”。大家心照不宣，沉浸在自己设置的障碍之中，折磨自己，给自己像原野上沙粒一般的贫瘠生活，注入唯一的绿色。而霞呢，则充当幕后的角色，给同学们改稿，策划班级博客，给遗落在乡村的我们，作一次饥饿的远游。

　　很遗憾，在萧山生活10年后，霞回了老家，再也不来萧山了，她回到老家去读高中。短暂欢愉后的失落，让我的学生都感到十分郁闷。但是，他们很快和霞建立了联系，并开辟了新的联络方式——QQ空间。他们在那里重新谈学习，探人生，论生活。我想，联系他们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而这份情感，将超越地域与方言，跨过千山与万水，刺透心灵与性别，是天底下最舒缓的曲调，最悠扬的节奏。

　　我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远方相伴，是时时提醒她必须优秀和幸福的首席执行官。每年一封信，淡淡的，年年岁岁，不会结束。

　　我们保持了如约而至的友情，一个霞走了，一批又一批的霞不断走进我的视线。他们把苍凉和沉郁带来，把起伏和蜿蜒抛给我，把寂静和空旷带到我的工作中。我经常体验这些不朽的景象，发现自我不朽的意识，感觉自己的工作会因他们而在瞬间化为永恒。

　　我并不因为他们是“外地人”而特别地照顾，在我的眼里，学生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都是中国人，何必分等级呢！我平等地对待，对长年跟着父母亲漂泊的外地生来说，就是很好的待遇，就是保持了一份尊严，而这份尊严，正是霞所特别在意的。如果我特意地照顾，反让他们觉得，他们就是外地人，是很特殊的一类人群，会在他们心底留下一截抹不掉的阴影。他们要求平等，甚至比分数更渴望。

　　所以，我坚持自己平等的做法，走近他们的喜悦，走近他们的忧伤，实实在在袒露博大的接纳。其实平等地接纳，是心灵的需要。

　　这些外地学生，或许会把在萧山的经历，永远地刻在心底，而我只不过是他们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站点，给他们加油。他们的人生由他们自己把握，没有因为自己不能选择的因素而放弃人生的诸多选择，相反的是，能够正视自己，不怨天尤人，把不足当动力，把贫困当磨炼，这样的人生才不会血淋淋的，这样的人生才会冲破作茧自缚的牢笼。

　　我每年都会认识一些外地学生，每每这样的时候，我都会像对待霞一样地对待他们，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深信，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也会和霞一样，离开萧山，回到凝血带肉的故乡，去创造属于他们的精彩。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

　　多年前，我还在当教师，经常会碰到外地孩子。

　　如今的我，早已离开教育系统，但在我的心底，会留有一角，放置这些曾经的学生，一群外来的学生，他们，是我生命中曾经的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