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涌涛
雪峰的旁边,蓝天和流云把它压倒一切的壮阔烘托得英姿飒爽,在清冷的天地间泛出神秘而又温暖迷茫的光来。我被这不期然的照面震得呆若木鸡,痴痴然半晌无语,以至于忘了品赏它的宏伟和皎洁;阿岑大为动情,用微颤的声音仰脸轻呼。
亚丁是四川甘孜州稻城县的一个景点。
藏族司机拉荣,开一部吉普,用了七个小时,把我们送到了稻城。我们就像是被高原的凉风吹进亚丁的,那风既轻柔又刚烈,而一路的落石和山体滑坡,使得我们无暇顾及叠翠的群山以及飘浮于窗外的美丽云朵。我压根儿没有想到,地图上的两百多公里,乃是一条时速只能控制在三十公里且几乎见不到车子的冷僻险道。那个早就向往的地方,也终于在阿岑一声声的惊叫中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相传共工怒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星辰移,地陷东南,于是,长江黄河倾泻东流,康藏高原拔地而起,裂而为峡,升而成峰;金沙江、澜沧江、雅砻江和大渡河,激流兜转千万年,孕育出平均海拔三千米以上的神奇的康巴大地。
亚丁以其独特的生态和瑰丽风光,自然而然成为康巴的视觉中心,这里群峰连绵,谷宽草茂。仙乃日、央迈勇和夏朗多吉三座高达6000米的巨峰,呈品字形对峙,俊秀雄奇,撼魂荡魄,被尊为雪域神山。
远远望去,冲古寺的金顶在山岚中若隐若现,走过高高的摩尼堆和栈木腐朽的小道,弧形的白色外墙,圆的屋顶,挂着黄色帐帘的窗户,看上去像是一座欧洲中世纪的修道院。
院子中央立一具手持戒杖的释迦佛,踏入正殿,右厢房有四个喇嘛在念经,我摘帽脱鞋,做出一副肃穆的表情立在门口观望,一个喇嘛抬眼看了我一下,不置可否。殿内暖气充足,与外面的寒意形成反差。
从冲古寺到珍珠海有将近三百米的落差,人在密林中登高,无法感知远处的境界,只是觉得鸟鸣水流,林深草香,即便就是如此漫无目的地走几步,歇一会,也是一种心境的放松。
阿岑见我漫不经心,快走几步,转眼已不见人。转个弯,抬头见她就在上面不远处,她的身后,突现一座巨大的雪峰,在刚刚冲破山头浓雾的朝阳的照耀下,通体发亮,璀璨如星辰云霞,而她正迎着雪山,一步一步,走向耀眼的辉煌。
雪峰的旁边,蓝天和流云把它压倒一切的壮阔烘托得英姿飒爽,在清冷的天地间泛出神秘而又温暖迷茫的光来。
我被这不期然的照面震得呆若木鸡,痴痴然半晌无语,以至于忘了品赏它的宏伟和皎洁;阿岑大为动情,用微颤的声音仰脸轻呼:上天照应哪,我看见了人间仙境,我非常快乐!声音像从远处飘来,生怯而悠扬。那天正好是阿岑的生日,大自然为她送上了最浪漫的祝福:生日快乐!
“仙乃日”,亚丁三怙主神山之一,我们在云开雾散的早晨,有幸看到了她最为壮美的真容,山的倒影在水中熠熠生辉,经雪山泻来的水清冽澄澈,永无止息地向下奔流,哗哗声不绝于耳,逼得群山齐喑,以为天地之间,本该这样,缺了水声就不算圆满。
等到东方褪去嫣红,天空全部放明,太阳发出夏日真正的炽烈,给隐晦以明丽,回望冲古寺金顶的铜质法幢,在蓝天下晃闪刺眼,如同一排斟满阳光的金樽。
又一拨上山的人流到来,全都为明艳的雪山而欢呼,然而,他们看到的,却已云散雾薄,非我们之所见。那一刻的仙乃日,被我们永远藏在了心中。
第二天,天气晴朗,太阳早早地爬上山顶,映得车厢内通红一片。昨天的游览,感觉没有影响到状态,我俩击掌而誓,争取登上牛奶海。
尽管是头班大巴,到达洛绒牛场也已八点多了。通往牛奶海的路尚未有人走过,洁白的晨霜完整地铺在栈道上,一踩一个脚印,有点滑。气温之低,令酷暑下的家乡朋友咋舌。
说起来,这是一条令人生畏、流传有许多警诫之词的山道。五公里的路程,从4100米陡升至4600米,相当于每一公里上升100米,可见坡度之大。
一位江苏游客,与我们一样早,见我们只带了一罐氧气,大为诧异。说着,他指了指鼓鼓的背包:“我带了三罐”!说得阿岑心里不踏实,去小卖部再买一罐,以防后患。
一直到牛奶海,我们始终没有打开氧气罐。不是没有气喘,而是采用了“有节奏的缓步登山法”,阿岑甚至慢到一个八拍只上两级台阶的程度。
虽比一般人慢,但我们自豪于征服了这条被称为“眼在天堂,身在地狱”的天界之路。
走过一个岔路口,再缓行约四十分钟,就看见了静静躺在群峰之间的一泓碧水,几与路面持平。老实说,远远看到的牛奶海,清浅而色淡,并无雀跃的冲动。
牛奶海位于神山央迈勇的怀抱里,一个由几千年前冰川刨蚀而形成的冰斗湖,状如水滴,面积约0.5公顷。网上说海拔4600米,实测为4500米。所谓“牛奶”,并非水色似奶,而是湖边堆积有大量冲击而至的白色大理岩粉末,形成一圈乳白色湖沿。
不可否认,高度的亢奋和剧烈的体力消耗,差不多快要将热情磨灭殆尽,但当一个充满张力的大自然杰作,像一件艺术品展示于眼前时,深植于精神内核的对于美好事物的愉悦,会被重新点燃。慢慢绕湖而行,湖边白色的砂石被高原的阳光抚慰得像没有一丝杂质的和田玉,苍茫康藏,巍巍群山,唯有天地间如此一湾,一如山水之韵律,大方而明净,让人慨叹。
七月是高原的盛花期,在路上,各种叫不出名来的花遍地开放;从央迈勇流下来的雪水,在贡嘎湖前形成壮观的瀑布,终年不息;有藏民站在低矮简陋的棚屋前向我们挥手;一群鹿在林间奔跑,扎着头巾的藏妇纠正我,那不是鹿,是岩羊。
风早就把岩面的碎石剥落,雪流将它们均匀地铺排在溪底和两岸。不知何时开始,朝拜神山的藏人,把石块堆搭成山形,以祈愿将虔诚的信念,借这些洁白通灵的石头,而传达到天界。
再后来,到此一游的人,也会俯身捡拾,依次叠垒,直到无法增高,又重新堆叠。我不太信宗教,却也迷恋隐匿在这种形式中非现世的生命信息。沿途到处都是这样的石堆,大大小小,似乎只要把它们摆搭成某种样式,它们就有了另一种含义,再也不是石头了……
有个走到半道的年轻人,在女友的搀扶下,脸色苍白,表情痛苦,离牛奶海尚有距离,所带的水已全部饮完,我从热水壶里倒了两杯水给他们救急,鼓励他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喝到“牛奶”了。
一阵异样的叫声传到耳边,一辆摩托上,两个穿制服的藏人夹抱着一个中年妇女,往山下而去,所有耳闻目睹的人都说她高反了。但高反会使人野兽一样嚎叫吗!后来我们把这事讲给拉荣听,他沉思良久,说,她一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冒犯了神山。
上山走了四个半小时,下山近三小时,回到洛绒牛场时,快虚脱了,在游客休息室外,面对着无边的草场和远处的群山,足足坐了一个小时。我站起来好一会,阿岑仍旧坐在那里不愿起身。
朝阳与晚霞日复一日地照在亚丁群山环绕的雪峰或山头,天地之间,生发出一种难以觉察的奇异声响,犹如天籁,它掠过起伏的康巴大地,在朝雾暮霭里升起、扩散,在神山脚下水草丰茂的洛绒牛场上空荡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