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长江
看见挂在藤上的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南瓜,我突然明白,那滋味里熬着的是母亲对着藤蔓念叨“多结几个”的期盼,是柴火慢炖里藏着的耐心,更是一日三餐里最踏实的牵挂——就像这南瓜藤,默默爬满竹架,把饱满的果实,悄悄递到日子中来。
“一条青龙,爬上青城,在青城下个大蛋,晒得鲜红。”这是小时候母亲教会我的第一首童谣,那自然逼真的描述,讲的就是我们常见的南瓜。
母亲喜欢种南瓜。一场春雨过后,南瓜秧就开始伸蔓疯长,瓜藤顺着木杆爬上屋檐、墙头,像一条条青龙。那圆圆的叶子,像田田的荷叶;那一朵朵金黄灿烂的南瓜花,散发出阵阵清香,引来无数蜂蝶舞蹈。
盛夏,母亲种的南瓜和院子里的其他蔬菜一样,蓬蓬勃勃,招人喜爱。如果肥水跟上,南瓜蛋生长很快,一个个长得跟小磨盘一样。那些绿的、白的、红的、花的南瓜,母亲都统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生怕哪个南瓜坠折了瓜藤,于是就用小木板或者破烂筐底把它托起来。
彼时,我常常端坐在南瓜架下,听母亲讲牛郎织女天河配的故事,也总缠着她问,青龙是哪条龙?大蛋藏在青城哪片叶下?她便牵着我的手往菜园走,指给我看藤蔓如何像青龙般攀过木杆架,指给我看青绿色的南瓜在日头里慢慢转黄、泛红,活脱脱就是歌谣里“晒得鲜红”的模样。
土豆炖南瓜是母亲最拿手的家常菜。当灶上的铁锅烧得发红,母亲先把切好的土豆块倒进热油里,“滋啦”一声溅起金黄的油花,再将去瓤切块的南瓜丢进去,翻炒几下便添上井水,盖上木盖。
大约十多分钟揭开锅盖,混着土豆绵沙和南瓜甜香的热气直扑脸面,金黄的汤汁裹着每一块食材,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软绵得散开。母亲总先给我舀一勺最面的土豆,再夹一块带皮的南瓜,看着我烫得直哈气还往嘴里塞,便笑着拍我的手背:“慢些,锅里多着呢。”
幼时家贫,母亲种的那些南瓜成了一家人餐桌上的主要食品,什么南瓜粥、南瓜饼,南瓜馅蒸饺……那时不懂,为何寻常的南瓜经母亲的手一烹制,就有了让人惦念的味道。
后来,看见挂在藤上的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南瓜,我突然明白,那滋味里熬着的是母亲对着藤蔓念叨“多结几个”的期盼,是柴火慢炖里藏着的耐心,更是一日三餐里最踏实的牵挂——就像这南瓜藤,默默爬满竹架,把饱满的果实,悄悄递到日子中来。
母亲种了一辈子南瓜,也把那首童谣种进了时光里。青藤年年爬满墙头、屋顶,就像她的声音,总在某个秋阳暖烘烘的午后,轻轻落进记忆——“一条青龙,爬上青城,在青城下个大蛋,晒得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