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
有时候,与世界保持一段合宜的距离,方能听见内心的声音。在浩瀚无际风平浪静的滇池边,忽然明白,这些年,我已在岁月长河中悄然成长。
正在云南旅居的闺蜜,邀我与另一好友一起到昆明小聚。恰逢,所带班级高考结束,我也很想与这三年时光作一个告别,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但机缘巧合,不可错过。
订好机票,整顿行装,一个下午,东方航空就将我俩送到了昆明长水国际机场,又由朋友网约的车,送到滇池边的古滇度假区,一路顺畅。从空气黏湿的萧山,来到晴空疏朗的云南,加上时空穿越的惊喜,他乡遇知己,令人心旷神怡。
小区坐落于半坡,缓缓的坡度,延展得富有诗意。鸟语花香,清静美丽,杨梅树与李子树,红绿相间,果实累累。我们的房间在十楼,是顶层,复式结构,宽敞明亮,内设扶梯,外有露天小阳台。装修风格偏日式,内饰简洁,空间通透。高高的书架里,各式书籍散发出浓郁的墨香。南北无墙,皆落地大通玻,滇池、山景、园区,尽收眼底。仰望是天,俯视是地,集天地之精华,这空中楼阁,轻盈灵动,好生欢喜。
2017年夏末,我来过昆明,与煦一起。游完丽江、大理之后,我们赶到昆明时已是午后。坐上双层巴士,在暮色四合中游览市景,最后一站,停在滇池。那日黄昏,风出奇大,滇池波涛汹涌,像生气了一般,发出低沉的吼叫。墨绿色的池水,使劲拍击石岸,水花四溅。鸥鸟成群,来回盘旋,像是忘了回家的路。晚霞,被厚重的云层裹住了,努力地找着缝隙,透出丝缕薄光。照片里的我们,发丝飞舞,裙裾高扬,表情尴尬,害怕会被滇池卷走似的,笑得小心翼翼。愤怒的人,不好亲近,这发了火的滇池,也像巨兽一般难以亲近。
那时节,我正鼓起勇气准备第二次转行。联想到孤掌难鸣,前程未卜,像一只迷途的鸟儿,我患得又患失,深陷焦虑。内心的不安与滇池的风浪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风在动,还是我的心在乱。唯一能安慰的,是近在身旁的女儿,她成了我触手可及的全部。
像风浪中前行的船儿需要压舱石一般,我不自觉地想从她身上找到掌控感。全部行程,她安排得十分妥帖,我却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生怕某个环节出了差池。弄丢一件外套,我就数落她的粗心,买差一班车票,我就责怪她的大意,不愿意多拍美照,我又怪她不够大方自信。
因为自己内心的无力,我对她的信任也打起了折扣。想要她不碰着不磕着的心意是好的,但言谈举止是令人厌恶的。现在想来,我感到惭愧,执着于自我保护,执着于行程完美,却弄丢了轻松与平静。
第二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我攥紧女儿的手,登上滇池缆车。通往观音山的索道,像是一条悬空的绳索,在风中轻轻摇摆。恐高的我,不敢低头,不敢侧目,满心都是“会不会掉下去”的恐惧。缆车每上升一寸,心脏在胸腔里随之颤抖。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滇池,绿波翻涌,仿佛随时会冲破缆车车厢,将我与女儿吞没……无穷尽的“放不下”,在脑海里此起彼伏。
时光悄然流转,再遇滇池,已时隔八年。
这一次,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露台,远眺滇池。清晨,朝霞为它镀上一层金纱,柔和的光线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像是无数颗细碎的钻石在闪耀。观音山横卧在水天相接处,宛如一尊慈悲的观音,静谧安详。随着夕阳缓缓下沉,天空和湖水渐渐都被染成琥珀色,余晖轻抚湖面,橘色的波光,在远处轻晃出一首温柔的摇篮曲,甜蜜醉人。
想起当年与滇池的“近身搏斗”,恰似我在生活中的困局——越想要抓住,越奋力靠近,越是被不安与焦虑淹没,显然,着力过猛。如今,远远地凝望,反而看清了滇池的全貌,领略到了它的壮美与宁静,这退一步的距离,隔开的不仅是空间,更是曾经那个内卷的自己。
有时候,与世界保持一段合宜的距离,方能听见内心的声音。在浩瀚无际风平浪静的滇池边,忽然明白,这些年,我已在岁月长河中悄然成长。
曾经,我一直觉得,有人陪伴才有存在感 ,有人分享才有意义感 ,有人倾诉才有幸福感。如今,我喜欢独处,享受与大自然在一起的时光。无需矫饰,不必优秀,如实如是,本自具足,如空中的云朵,来去变化无羁绊,如滇池上的鸥鸟,跋山涉水自由飞翔。褪去依赖,告别寂寥,我学会了与自己和解。
滇池还是那片滇池,可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八年前,它以狂怒回应我的焦躁,八年后,它以平和镜映我的从容。在这片纯净的湖水面前,我读懂了自己,也读懂了时光。或许,人生就像这滇池的风景,有时波涛汹涌,有时平静祥和,正是在这交替变化中,人们遇见了那个更好的自己。
感谢滇池的见证。曾经的存在,是最确定的一种存在,它,让改变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