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佳萍
束河古镇的黄昏,人群如过江之鲫。我独自踱行,晚风、绿树、花香、夕照,世间仿佛只余我一人。
桥墩下,一张孤零零的小凳上坐着个年轻人,身旁简报写着:“诗人七月友小虎签名售书”,底下另有一行小字:“不买没关系”。镜框裱着的学历证书立在一边,小凳上叠放着几本诗集。我的目光向桥的此岸飘去,古老的石桥如一条沧桑的背脊,上面行走着拍照的时髦青年、挽手的情侣、牵着名犬的雍容妇人,他们漠然踏过他的目光所及之地。
此地无红绿灯催促,亦无上下班的匆忙,唯有“慢”字如水流淌。我踱至他面前,拿起一本409页厚重的书,分行的文字,是新诗。然而我未及细读,便将它轻轻放回原处——此行只一个轻便背包,已装不下更多行囊。
书落回原处的一瞬,我分明捕捉到诗人眼中微弱的光亮黯淡了几分。他低声一句:“可以讲价的。”接着,更轻更含糊的叹息如天边遥远的闷雷滚过:“还是无缘。”那细弱的声音却震得我心头发颤。
我仓促转身,几乎是逃离。
两位年轻人停在他的书摊前。一人拿起书翻阅,与诗人低语几句,随后手机扫码。那手捧诗集的青年经过我面前,眉宇间有股同龄人少见的温柔与恬静,我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又一位青年径直走向诗人。他蹲下身,将诗集一页页仔细翻过。诗人静坐,偶尔抬头,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青年低声交谈着,再次亮出手机扫码。他身形高瘦,侧影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挺拔俊朗。
我举起相机,只拍下青龙桥沧桑的石拱与木框里的文字。
终于,我再次蹲到了诗人身边。“这两本”,我指着书堆,“您觉得哪一本写得更好?”这时,我看见真切的笑意终于在他眼中漾开:“当然是你手上的这本。”他握笔的手不是很稳,但一丝不苟地签下名字,写上日期。
为着心中三分好奇、七分酸楚,我终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为何选择这样当街叫卖?”
“现在看书的人太少”,他语气含混,意思却清晰如刻,“书放在书店更无人问津。”
“一天能卖出几本?”
“今天卖出四本,连你的这本。”
“连我这本?才这么一会儿,我看见已卖出三本了呀?是白日行人稀少吗?”我不禁追问。
“不是的,白天人多,但天太热,今天二十七度了,人都静不下心看书。”他微笑着回答我,温和的笑意里寻不出一丝颓唐与怨怼,“我天天都在这里,除了下雨。最多时能卖出七八本。”
我起身道别:“祝您好运。”他却叫住我:“现在几点了?”
丽江的天光依旧清亮,全无江南黄昏的暧昧。“八点。”我告诉他。
诗人开始收拾。他将剩下的书仔细收拢,放进一个蓝色塑料小筐,连同那镜框里的学历证书。他缓缓站起身,收起那张承载着微弱希望的简报,指向身后一家咖啡馆:“我的东西,每日寄存在此,他们八点半关门。”
他腿脚不便,挪移得有些跛。那双腿看着那样细瘦,需要小心翼翼地迈下好几级不平整的台阶,才能到达寄存物品的店铺。那点不多的物品,竟需来回搬运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