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琼

　　晨起推窗，风裹着槐叶的清香漫进来——不是去年秋日的桂香绕鼻，是今年春天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凉，却总让我想起幼儿园走廊尽头，那抹曾在晨光里晃过的倩影。

　　今年春初，我作为家长代表去开膳食会，远远就见园长妈妈站在走廊窗前。往常总含着笑的脸，此刻透着点淡白，连眼角弯月似的弧度都浅了些。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湿冷，你下意识往皮衣里缩了缩肩，连往常清脆的脚步声，都慢了些，鞋底蹭过地板时，少了几分往日的利落。

　　“您也到啦？”听见我的脚步声，你转过身，笑的时候特意抬了抬嘴角，可声音却比平时轻，像被春风吹软了似的。

　　进了会议室，你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厚厚的膳食计划表，纸上画满了红圈蓝点——哪个孩子不爱吃青菜，哪个孩子对乳糖不耐，哪个孩子春天容易过敏要避开春笋，都标得清清楚楚。讲餐食搭配时，你偶尔会低头咳两声，手攥着皮衣下摆，指节微微泛白，咳完又立刻扬起笑：“下周加胡萝卜丸子，孩子们上次说咬着有春天的鲜气。”我看着你指尖在纸上划过，指甲盖没了往日的粉润，泛着点白，才忽然懂你为什么在渐暖的春日穿皮衣——那不是爱美，是藏不住的畏寒，是想把身体里的冷，都裹进厚重的布料里，不让我们看出你的难，更不让孩子们察觉半点异样。

　　散会时我跟你道别，你站在幼儿园门口的老槐树下，春风掀起皮衣的衣角，露出里面衬衫的碎花领口，像槐枝间漏下的光斑。“天还没真暖，接孩子时多穿件衣裳。”你叮嘱我的时候，眼神落在远处奔跑的孩子身上，软得像化了的糖，可说完就轻轻拢了拢皮衣，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我看着你转身走进教学楼的背影，皮衣的轮廓在春日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忽然想起前年春天，你穿蓝布裙的模样，裙角飘着流苏，比此刻的风还轻快，那时你还能追着孩子跑遍整个院子，笑声比槐花开时还亮。

　　谁也没料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后来噩耗传来的那天，天阴得很沉，我攥着女儿刚画好的“园长妈妈”往你老家赶，路过那棵老槐树时，总觉得还能看见你站在树下，仙气飘飘，笑着说“孩子们的饭要热乎才好”。风卷着槐叶落在我肩头，像你从前轻轻拍我手背的温度，我才懂，那天你藏在皮衣里的，不只是畏寒的身体，还有想陪孩子们再吃一顿热饭、再追一次春风、再讲一个春日故事的心愿——你把所有的疼都裹起来，只把温柔留给了我们，留给了这满院的春天。

　　女儿总念着园长妈妈给的书。也是一个春日午后，放学时，你叫住女儿，从帆布包里掏出八本绘本，最上面的《勇敢的小红军》封皮还带着点潮——许是春日的露水沾到了，你笑着说“这是我特意找的，你要像小红军一样勇敢哦”。女儿抱着书，看你抬手想摸自己的头，又轻轻收了回去，只揉了揉衣角，那时候的春风，正吹得槐叶沙沙响，像在替园长妈妈说悄悄话。后来女儿把那本书放在枕头边，每天睡前都翻两页，说“园长妈妈的声音，就藏在字里呢，像春天的风一样软”。

　　如今再路过幼儿园，槐叶又绿了满枝，飘在园长妈妈曾坐过的长椅上。园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是你在时的模样：有人在玩你教的“老鹰捉小鸡”，跑起来的衣角扫过春草；有人在画“最爱的人”，画纸上的园长妈妈，总穿着米白衬衫，带着那样暖的笑，背景是满树的槐叶，绿得发亮。

　　想起从前每个春日，你总在槐树下等着孩子们来，声音比晨阳还暖：“慢点跑，书包带子要滑啦。”如今槐叶依旧，却没了那个穿米白衬衫的身影。可我知道，你没走，你把自己变成了春日里的风，吹过孩子们的笑脸；变成了槐树上的叶，看着孩子们长大；变成了园子里的暖，留在每一个孩子的记忆里，留在我们所有人的思念里。

　　转眼风里漫了秋的凉，老槐树叶尖染了几分深绿，风穿过枝丫时，竟像又传来你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裹着槐香，落在我耳边说“慢慢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