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嫕
前阵子,由杨幂、欧豪主演的电视剧《生万物》热播,其原著小说名为《缱绻与决绝》,是山东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赵德发于20世纪90年代创作的长篇乡土小说。
时隔三十年,再来赏读这部小说,如同隔着浓浓的晨雾看对岸的人一样,迷离又沉重。
小说设定的时间,从民国初年到改革开放,几乎涵盖了中国农村最为动荡的岁月。背景在作家赵德发最为熟悉的沂蒙山区,村落是天牛庙村,人物随着时代变迁而层出不穷:
小说以宁家的发家传说引出吝啬又贪婪的大地主宁学祥,一个腊月的日子里,他背着粪筐,一路走一路捡。在富有千亩土地的宁学祥看来:“粪是粮之鬼,粮是粪之精。”
由拾粪可知宁学祥的守财奴形象,所以当他的大女儿绣绣被马子(土匪)绑票,他舍不得出赎金就是理所当然的。
在电视剧《生万物》中,宁学祥的大女儿绣绣的戏份挺重,但在小说中,她并没有多少鲜明的性格特征。绣绣的前半生很悲催,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在大婚前被土匪绑票,因没有送赎金就被糟蹋了三天三夜,之后逃回家,沦为村里的“破鞋”。唯有贫农封大脚愿意娶,就闭着眼嫁了。也幸运遇到的是封大脚,绣绣的日子算是安宁。好心的她,还在乱世中收留了他爹二房银子生的儿子宁可玉和妹妹苏苏的私生女羊丫。最后倒是一个善终,也算是正常的老死。
绣绣说得最有哲理的一句话,就是劝说封大脚随大流入公社。她说:“世道如棋局局新,人随王法草随风,兴个啥法就啥法,别想不开了。”貌似这句话到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能安抚人心的。
绣绣的丈夫封大脚,因为一只脚特别大而得名。他一开始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一心想种好地以及种更多的地。到公社时期,他开始摆烂成为一个废人,到土地承包时期他又恢复了干劲,最后八十多岁的他还得到了看守天牛庙陨石的差事。
封大脚的一生,看似有些荒诞,实则是中国农民对土地那深入骨髓的眷恋。特别是开垦鳖顶子的圆环地时,封大脚是干劲十足,因为他相信:只要舍得花力气,保准能开出地来!
这种愿望很朴实,但人与土地的关系时刻被裹挟在政治浪潮中,每个朝代的更迭都会连带土地所有权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愿望在这其中,就显得十分渺小。
天牛庙村的人物各色各样,比如在村里大开杀戒的地主儿子宁可金,还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公社干部封铁头,有不务正业却敢挥刀杀地主的腻味,有带着私生女标签、却带头在村马路边开饭店的羊丫,有办拆车厂发财的封运品……
各色人物命运交叠,透露出20世纪90年代思考的一个深刻的命题:当土地不再是中国人的唯一生存依托,中国人又将如何重新定义自己与土地的关系?
“我从小就听到了许多关于土地的故事,土地对农民来说不仅是生存的基础,也是身份认同和精神归宿,甚至是命根子,我将这种情感融入《缱绻与决绝》中。”由此可见,赵德发是肯定了土地对于农民的价值,那就是如同爱人一般,是缱绻的。
他将这种认知融入封大脚的感官中,有一天上午,封大脚一歪一顿地走出村子,一眼看到鳖顶子上面的那块躺在早春的艳阳天里等着播种的圆环地,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恍惚中,他觉得那地在像自己的女人一样呼唤他,在百般温情地迎接他,让他胸中翻腾起一种缠绵缱绻的感觉,恨不得立马奔过去把浑身的力量都倾泻在她的身上……”
可遇到大的历史变故时,庄户人又不得不决绝地放弃土地。比如公社时期出工不出力,导致土地少产,以及改革开放后的农民外出打工,导致的土地荒芜。这种决绝,弥漫在小说铺陈的各色故事中,看得人憋闷又唏嘘。
缱绻与决绝,两种浓烈的情感不断交替,出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的天牛庙村的小人物身上,那些没有了传奇色彩的真实,反而让人看了有锥心之痛。
如今,土地对于我们现代都市人的关联度已经淡漠了许多。我们去赏山里的花汛,只是纯粹的审美呼唤,而极少知道这更是一种农事的提醒:种花生的时候到了。
因为无论人间是苦难还是幸福,这个世界上树木花草最是豁达,谁也妨碍不了它们的生长节律与热情。也许正是这种节律与热情,才让祖祖辈辈的庄户人不忘本,再度把重心拉回了人与土地之间“失守”的情感上。牵着牲口背上种子,到地里播种,让耕牛的吆喝声响遍村子的每一片田野……
如果基于土地,人们永远是缱绻,没有决绝,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