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英实验学校704班 张芷欣
指导老师 汪宏影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梧桐叶隙,在窗台投下细碎的金斑时,空气里已然有了夏的味道。它并非人们规定日历上的节气宣告,而是肌肤触到的温热气流,是清晨露水蒸发后留下的草木清香,是远处隐约传来的第一声蝉鸣——夏天就这样,带着潮湿的暖意,悄悄爬上了时光的窗台。
童年的夏是浸在水里的。老宅后院的那泓溪流总泛着沁凉的光,我们这群稚童用水瓢你来我往地泼水嬉戏。水瓢撞击的脆响,是夏日的第一声闹钟。午后的阳光把青石板晒得发烫,我们赤着脚在井台边打转,等祖父把西瓜放进溪底冰镇。溪水漫过木桶的汩汩声里,藏着我们对整个夏天的期待。傍晚时分,溪水冰镇的西瓜被剖开,“啵”的一声脆响,红瓤里的黑籽像天边一闪即去的颗颗流星,甜津津的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浇灭了一天的暑气。祖母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扇尖扫过葡萄藤架,落下的光斑在我们胳膊上跳着欢快的舞,蝉鸣在暮色里渐渐浓稠,把日子泡得又软又甜。
少年的夏是飘着墨香的。教室后排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粉笔灰吹成细小的银尘。课桌上摊着的练习册边缘微微卷曲,是被手心的汗濡湿的痕迹。窗外的桂花树叶绿得发亮,阳光穿过叶缝,在数学公式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是时光在悄悄演算夏天的长度。课间十分钟我总嫌太短,男生们抱着篮球冲向操场,汗水浸透的球衣贴在背上,篮板撞击声与蝉鸣交织成青春的鼓点;女生们围坐在树荫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天说地,那“叽叽喳喳”的声儿倒像是夏天必不可少的蝉鸣呢。晚自习的灯光亮起来时,窗外的蛙声已经此起彼伏,晚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翻动着书页,也翻动着少年们眼底的星光。
最难忘的莫过于乡村的夏夜。晚饭过后,竹席被搬到晒谷场,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话题从庄稼收成飘到远方亲戚。我们躺在竹席上数星星,银河像馋嘴的猫儿打翻了牛奶铺在天上,偶尔有流星划过,惊得蝉鸣都停顿片刻。萤火虫提着灯笼,忽明忽暗的光点在眼前晃悠,伸手去捉,却只触到一手潮湿的晚风。祖母说,萤火虫是星星的碎片,落在人间就变成了夏天的眼睛。露水打湿竹席时,我们裹着大人们身上的外套昏昏欲睡,耳边是蛙声、虫吟与远处的犬吠,它们交织成一首永不重复的催眠曲,把梦儿也染成了青草色。
母亲曾与我饭后阔谈,她说成年后的夏藏在城市的缝隙里。写字楼的空调冷气十足,却吹不散我们心底对乡里那美好大自然的想念。某个暴雨过后的黄昏,她走在下班路上闻到被雨水浇透的泥土腥气,思绪便瞬间被拉回老宅后院的雨后——那时的空气里也会有这样的味道,混着野花香和青草的甜,蚯蚓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爬过,留下银亮的痕迹。偶尔会路过街角的老冰棍摊,绿豆冰棒咬开的瞬间,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忽然想起少年时与好友分食一支冰棒的夏天,你一口我一口,连木棍上的余味都舍不得浪费。
母亲告诉我夏天从未走远,它只是换了种方式,藏在熟悉的气味里。
去年暑假回到故乡老宅,葡萄藤架早已爬满了院墙,井台边的青苔比记忆里更厚了。伸手触摸水桶绳上的粗糙纹路,掌心竟同时感到少年时的燥热与此刻的微凉。暮色里,忽然传来一声蝉鸣,清亮得像从时光深处传来的回音。
原来夏天从不是流逝的季节,它是时光里一道永不褪色的褶皱——蝉鸣会年复一年响起,溪水的凉意会永远停留在某个午后,而西瓜的甜香,会藏在岁月的某一个转角,等待被重逢的瞬间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