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阅涵

　　昙花是夏夜里最孤独的演员。

　　它从不在白日里露面，仿佛害怕阳光会烧灼它纤薄的花瓣。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悄悄绽放，像个怯生生的少女，趁着月色偷偷梳妆。

　　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株昙花，藏在墙角的阴凉处。那是母亲十八岁那年栽下的，如今已有三十多年。每年夏天，我都要回去住上一段日子，为的就是等那一夜的花开。

　　母亲说，昙花开花是有预兆的。花苞会在开花前几天慢慢鼓起，像个攥紧的小拳头。到了要开的那天晚上，花苞顶端会微微张开一道缝，露出里面雪白的花瓣尖。这时候，就要开始守夜了。

　　守昙花开花，是我们家夏夜里最隆重的仪式。

　　傍晚时分，母亲会早早准备好小板凳和茶水，还有一盘切好的西瓜。我们祖孙三代，就在院子里围坐着，像守岁一样，等待着那一朵花的苏醒。

　　九点，十点，十一点，花苞还是紧闭着，只是偶尔轻微地颤动一下，仿佛在做开花前的最后准备。外婆总是最有耐心的那个，她坐在藤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眼睛却一刻不离那朵含苞待放的昙花。

　　"急什么，"外婆说，"好花不怕晚。"

　　终于，在接近午夜的时候，花苞开始松动了。那过程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花瓣一层一层地舒展开来，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清幽的香气，不浓烈，却能传得很远，引得院子里的夜虫都安静下来。

　　"开了，开了！"我激动地小声叫着，生怕声音大了会惊扰到这朵娇嫩的花。

　　昙花盛开的样子，真的是美得惊心动魄。雪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层层叠叠，如丝如缎。花朵有小脸盆那么大，却轻盈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碎。那种美，美得让人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屏住呼吸，静静地欣赏。

　　但这样的美，只能维持短短的几个小时。天还没亮，花瓣就开始慢慢合拢，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昙花又恢复了平日里朴素的模样，仿佛昨夜的绚烂只是一场梦。

　　小时候，我总是为昙花的短暂而感到惋惜。为什么这么美的花，却只能开一夜呢？为什么它不能像牡丹那样，在春日里张扬地盛开好几天？

　　外婆告诉我一个传说。她说昙花本来是天上的仙女，因为爱上了凡间的一个书生，被贬到人间化作了花。她只能在夜里开放，因为只有这时候，那个书生的魂魄才会来看她。

　　外婆说，“昙花不是为了给人看才开的，她是为了等她心爱的人。”后来我才明白，昙花的美，恰恰在于它的短暂。正是因为难得，才显得珍贵。正是因为转瞬即逝，才让人念念不忘。

　　如今，我已离家多年，母亲也搬离了那个院子。但我知道，那株昙花还在，每年夏天还会在某个深夜里悄悄绽放。只是再也没有人守候，再也没有人见证它短暂而绚烂的美丽。

　　想到这里，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怅然。昙花依然在开，可是看花的人却散了。那些温暖的夏夜，那些共同的等待，都成了回不去的往昔。

　　前几天，朋友送了我一株昙花的幼苗。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栽在阳台上，像照顾孩子一样精心呵护。我想，等它长大了，等它开花了，我要请最亲近的人来家里，一起守候那一夜的花开。

　　期待那个属于昙花的夜晚，期待那份失而复得的仪式感，期待在这浮躁的世界里，还能有这样一朵花，教会我们什么叫耐心等待，如何珍惜当下。